放开放活中小企业

发展中小企业是中国的大战略

吴敬琏

    一、发展中小企业的重要意义

    (一)问题的提出

    发展中小企业的政策，是在去年春天准备解决国有企业下岗职工分流安置问题时提

出的。然而这个政策的意义却远不止于此。为什么那个时候会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国

有企业改革进入了攻坚阶段，一个突出的社会问题就是有上千万国有企业职工下岗，造

成社会矛盾。原来的设想是在各个城市设立再就业中心，通过再就业中心把国有企业下

岗职工集中起来，进行培训、分流。但从实践来看，由于下岗职工数量很大，而新的就业岗

位不足，各个城市建立的再就业中心难以将其消化，只进不出或进多出少，造成了再就业

中心堵塞的问题。前年的1100万下岗职工中只有一半找到了工作，还有一半左右的人

在社会上，于是就出现很多社会问题。所以去年5月，中央召开了专门会议讨论下岗职

工如何分流。许多经济学家在探讨这个问题时发现，单就国有企业谈国有企业职工下岗

分流问题是谈不清楚的。根本问题在于新的就业岗位不够，如果不能创造足够多的新工

作岗位，必然发生城市再就业中心的壅塞，只好还是由原单位养起来。

    目前，国有企业改革仍处于关键时期，总的来说职工是下的多、上的少，不大可能创造

更多新的就业岗位。由于条块分割，各个行业都出现了低水平的重复建设问题，国有经

济正在实施减人增效，比方说纺织行业的压锭，要求压掉原有纱锭的25％。所以要保证

原有的国有企业新增许多就业岗位是办不到的。同时，农村也不可能创造新的就业岗位，

不但不能创造，还有1亿以上农村剩余劳动力要转到非农产业就业。这就好象沿海城市

如遇暴雨会形成水灾一样，如果这时没有大潮顶托，积水很快就会消退，可是如果遇到大

潮顶托局面就会变得严重。而且，农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农村市场的活跃，也在很大程度

上依赖农村剩余劳动力向非农产业的转移。

    根据世界各国的经验，只有中小企业才能大量创造新的工作岗位。实际上，在1997

年国有企业下岗职工的分流中，中小企业就发挥了很好的作用。根据全国工商联的统

计，在1000万下岗职工中，找到工作的有600万人，其中，有330万人在非公有制中小企业

中就业。这个成绩是在我们没有自觉采取政策措施扶植中小企业发展的情况下取得的。

如果采取进一步的措施，还能吸收更多的人就业。正因如此，去年4月讨论国有企业职

工下岗再就业工作的会议上，经济学家和其他一些同志提出了应以更大力度扶植中小企

业的发展。这个建议被国务院领导同志采纳，在会议上就指示中国人民银行制定有关

加强对中小企业信贷服务的文件。去年的十五届三中全会和中央经济工作会议都重申了

发展中小企业是国家的大政策。

    (二)发展中小企业的意义，远不止解决下岗职工分流问题

    二战结束以来，许多国家的政府领导人认识到，发展中小企业不仅能够大量创造新

的就业岗位，而且对于保持经济活力、提高效益、促进创造发明、提高竞争力有着非常重要

的作用。在这方面，20世纪下半期的观念和19世纪及20世纪上半期有很大不同。用一

句话来概括二战以后的观念，即“中小企业是主要的创新力量”，这同过去“大就是好”的观

念形成了鲜明对照。“大就是好”是一种基于第一次产业革命技术的观念。18世纪70年

代到19世纪30年代那次产业革命的核心内容，是从手工生产过渡到机器和化工燃料的

使用。在第一次产业革命的技术条件下，规模经济是提高效率最重要的因素。这种追求

规模扩大的趋势在本世纪初期达到最高点。由此形成的生产方式称作“大规模生产方式”

(massproduction)。例如美国的“福特生产方式”，就是以扩大生产批量来降低生产成本，

创造规模效益，提高竞争能力。根据19世纪生产发展的这种历史趋势，马克思在《资本

论》中得出这样的结论：资本主人经济的发展为势是大鱼吃小鱼，形成行业垄断，甚至趋向

于整个社会只有一个企业。这时，资本主义的丧钟就敲响了。当剥夺者被剥夺，就可以

在“社会大工厂”的基础上建立社会主义计划经济。20世纪初的新技术革命，电能的广泛

运用使动力的分散供应成为可能。二方面，资本密集和大量耗能的大规模企业的消极影

响日益显著；另一方面，人力资本作用的扩大使小企业的优势逐渐显露。二战后1973年

英国经济学家舒马赫写了一本名为《小的是美好的》书，并获得了普遍认同。这标志着人

们在观念上有了一个新的转折。舒马赫的主要观点是，企业、城市和国家都不是越大越

好。大型化导致效率降低，环境污染，资源枯竭。相反，小企业有自身的优势，它有利于处

理好企业内部的关系，充分调动每一个员工的创造力，形成更大的合力。高度依赖每个

人的聪明才智的高新技术产业最适合采取中小企业的形式。人们常常以为美国电子工业

的活力来自如微软、惠普等大企业。其实不然。第一，这些大企业是由小企业一步步发

展起来的；而且第二，在它们成为大企业后，还要靠收购和改善千千万万个充满活力的小

企业的科研突破和发明创造才能保持自己的活力。所以西方国家政府不采取偏袒大企业

的做法，而是努力消除大企业的垄断地位，保持竞争环境，为千千万万个小企业创造自由

竞争的空间。在这样的环境下，大量的小企业得以生存发展，始终保持发明创造的活力，

才能保持经济的持续发展。《第三次浪潮》一书中指出，在第一次工业革命以后的工业化浪潮中，围绕“．大型化”形成了所谓“大型狂”，如著名的松下公司在其“社训”中就把“不断

扩大规模”作为自己的基本信条；但在第三次浪潮(即新技术革命)中，则普遍认为“小才

是好、小才是美，小才具有活力和竞争力”。由于认识到中小企业的发展对市场的完善和

保持充分竞争的市场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战后各主要国家采取了更主动手段来打破垄

断，如美国的反垄断法、德国的反卡特尔法(中国的“自律价”其实是一种价格串谋的卡

特尔行为)、日本的公平竞争委员会等等。与此同时，形成了扶植中小企业的整套做法。

    二、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做法  

    小企业一方面具有某些明显的优势和社会功能，另一方面，它们又有一些先天性的弱

点，如资金少、资信等级低、融资能力差，往往不可能建立自己独立的支持性部门，如技术

开发、信息收集、经济问题的研究等等。为了社会经济的繁荣，世界各国政府和地区采取

有效措施帮助中小企业克服弱点，充分发挥它们的优势。现以美国和台湾为例：

    (一)美国

    本世纪初美国经济的特征是少数大金融寡头的垄断。1929年的大危机后，“罗斯福

新政”的指导思想是“抑制大资本，帮助大众”。为此出台了一系列措施，其中就包括帮

助并促进中小企业的发展。战后，美国在1953年建立了内阁成员级的小企业管理局

(SBA)，其法定职能是通过扶植小企业保持美国经济活力。它的具体工作包括提供咨

询、帮助中小企业融资和取得政府的采购订单等等。80年代初里根任总统后，采纳了

“供应学派”发挥“供应方面”(企业)活力的政策，为小企业的发展提供了更有利的环境。

供应学派认为，凯恩斯主义政策只着重在调节需求上下功夫，而经济的状况最终取决于

企业是否具有活力。按照“供应学派”的思想，里根行政当局放开了政府对许多行业，如

对民航业的行政管制。开放竞争不仅降低了民航票价，而且大大提高了服务水平。此外，

开放长途电信竞争也使电话费在1984年到1994年间降低了70％，服务水平大大改善。

此外，对企业的减税政策，也促进了小企业的发展。

    (二)台湾

    1997年的数据显示，台湾中小企业数量占企业总数的97．81％，就业人数占

78．43％，利税总额占70％，销售总额占32．11％，出口总额占48．77％。在台湾“经济

部”下设立专门负责中小企业的机构‘中小企业处”，它有十项工作内容，具体是：(1)制定

中小企业政策和制定辅导措施的纲要；(2)协助中小企业改善经营环境；(3)设立中小企业

发展基金；(4)建立中小企业融资保证制度(担保业务由独立法人：中小企业融资担保基

金办理)；(5)建立中小企业服务网；(6)建立中小企业的辅导体系；(7)组织中小企业人才培训；(8)支持本地区中小企业发展；(9)组织投资服务网；(10)对中小企业进行巡回辅导。对中小企业的辅导包括以下内容：研究开发、生产技术、工业安全、污染防治、市场营销、财

务融通、经营管理、咨询服务、互助合作、品质提高。除官方组织外，还有商会性质的民间

组织，其中最重要的是中小企业协会：其宗旨是针对中小企业在社会中具有的深厚潜

力，研究策划、调整合作，促进中小企业的发展，台湾有两类为中小企业筹划融资的金融

机构，一类是普通银行及信托公司、证券公司等，另一类是专门为中小企业服务的中小企

业银行。此外，还设立了具有保险性质的中小企业保证基金。针对银行认为风险大而不

愿承担全部风险的项目，分担一部分风险，担保基金来源有两部分，一是预算拨给，二是

按法律规定从金融机构的盈利中扣出。

    人们普遍认为，台湾之所以在这次金融危机中抗冲击能力较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

为大量中小企业保证了经济的活力。

    三、发展中小企业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去年的三中全会和经济工作会议都强调了要扶植中小企业的发展。目前的当务之急

是要从各个方面落实这一重大的战略方针。

    (一)要把十五大发展多种经济成份的方针，落实到具体工作中去，形成扶植中小企业

发展的政策体系。中共十五大提出，要按照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

原则调整和完善我国的所有制结构，一切符合“三个有利于”的所有制都可以而且应该用

来为社会主义服务，许多人在原则上拥护十五大的方针，但是由于思想惯性的存在，一遇

到具体问题，过去那种“国有经济人正册，集体经济人副册、非公有经济人另册”，给非国

有特别是非公有企业歧视性待遇的做法往往又旧调重弹。例如，非国有经济在国民经济

生产总量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大，对国民经济增长的贡献率90年代已逾六成。1998年

10月份，国有企业增加值同比增长4．7％，股份制企业增长16．5％，三资企业增长

15．1％，集体企业增长10．3％。而在国有银行的新增中，非国有经济所占份额却不足三

成，中国的中小企业至今尚无法与资本市场结缘。在放贷时，基层普遍存在对小企业放

款的思想乃至心理障碍：这种情况必须迅速改变。十五大的方针必须不折不扣地贯彻

    (二l继续贯彻执行“放小”的方针，在中小企业中确立有效的企业制度。应该说，国

有小企业同国有大企业相比在改革上走得快一些，目前改制面达到了80％，其中一部分

已经建立起有效率的企业制度，；总的情况看来是比较好的；有些地方出了一些偏差，主要

是个别手中有权的人利用职权侵吞公共财产，对职工不但不给予补偿反而要他们交钱，

造成了比较大的社会反响，前一段时间，有关部门采取了一些措施，批评了这种倾向：

但又出现了另一种倾向，就是有些地方对出售企业有了顾虑，改革力度不够了：不过在

去年12月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重申了“放小”的方针，经贸委也正在拟定划清政策界限

的文件，希望进一步将这项工作做好。有些工作，例如民办企业的“红帽子”问题、一大批

校办院办企业创业者和骨干成员持股问题等等，都不宜久拖。产权Q9晰以后，还有一个内

部组织优化的问题，，也需要帮助企业加以解决。

    (三)解决好中小企业的融资问题。去年人民银行发布改善对中小企业的信贷服务的

通知以来，陆续采取了一些措施改善中小企业的融资环境，如对中小企业贷款利率可以

再上浮10个百分点等等，但是目前中小企业的融资困难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第

一，融资渠道有待开辟，如利用香港的第二板块市场为风险投资开拓退出的管道。第二，

对金融机构建立对安全性和盈利性的对称激励，调动它们放贷的积极性。第三，发展适合

于中小企业的金融组织。在对信用社等小型的金融组织进行整顿时，要防止“一刀切”的

做法，保护和发展那些适合于中小企业需要的小型金融机构。第四，建立中小企业信贷

担保机构，分散和控制风险：

    (四)整顿市场秩序。目前我国市场交易规则缺乏，秩序混乱。信用不足，诈骗行为泛

滥。地方和行业保护主义的事例屡见不鲜。勾结官府、欺行霸市、黑社会介入等等丑恶现

象沉渣泛起。在这样的市场环境下，中小企业正常经营遇到极大的困难，甚至视市场为

畏途。在这种情况下，经济活动很难活跃起来。因此必须在确立竞争规则上下大力气，

力争在不长的时间内有明显的改善。

    (五)切实减轻中小企业的负担。目前企业要应对的苛捐杂税太多，各种行政机构八

方伸手，层层加码，企业不堪重负。中小企业对法外需索的抵抗能力更差，所以受害也特

别深。为了给中小企业经营创造一个较为宽松的环境和涵养税源，必须厉行各种行政部

门的改革，端正它们的行为。政府和公职人员是由纳税人养活的，必须受纳税人的监督

和为纳税人服务，一切违法乱纪的行为都必须坚决打击，同时由社会各界予以监督。

    (六)改善政府和其他社会组织对中小企业的社会化服务。企业只有老板而无“上

级”。一切与中小企业有关的组织，其基本职能都是为企业提供服务，如信息服务等。

    (七)要开展商会即同业公会的活动。月前民间商会(工商联)、行业协会和工商行政

管理局所属的个体私营企业协会并存，机构活动交叉，职能不清。应当加以简并，使之成

为企业和企业家自治、自律，保护和增进自身利益的组织。

(此文是吴敬琏教授在《全国中小企业改革与发展研讨班》的演讲。根据记录整理  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