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润生同志在中国工业合作经济学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

一九八九年四月十一日

    首先祝贺中国工业合作经济学会的成立。

    合作经济在我国经济发展中的地位是不容忽视的，并且在今后较长的时期内会有很大发展，这个趋势不可逆转。学会成立了就要研究一些问题，我们的研究要从两个方面着手。

    一，制定国家经济发展战略，应该从我们的资源状况出发。要选择我们的比较优势，避免劣势，扬长避短，我国的资源优势在什么地方，劣势在什么地方，要搞清楚．我想劳动力资源丰富是我们的优势，而劣势是技术水平低，资金不足等。我们要从农业国彦为工业国，必须重视发展工业，问题是在启动时期应选择什么样的工业?应该选择劳动密集型产业，或者虽然是高技术，但也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发展这种产业的益处在于，第一，可以解决中国的就业问题，特别是吸收农业劳动力。目前我们的就业结构和产业结构是不合拍的，工业产值占国民经济总产值的70％左右，而工业人口只占20％，农业产值占30％左右，农业人口却高达70％多，这种情况在世界上是少有的，这种结构不算是工业化，所以这样，是因为我国在八十年代偏重于发展重工业。而重工业是资本密集型产业，所费资金多，所需劳动力少，影响了就业，城市中失业的人很多，农村的失业问题更严重。农村人口多、耕地少，还不敢加快头行机械化。第二，劳动密集型产业节省资金，可以用少量的资金推动较多的劳动力，创造一些新的产品，而这些产品是社会必需的。第三，有了劳动密集型产业，有的可以逐步发展成为劳动密集和技术密集相结合的产业，它能使整个国家的产业结构趋向合理。不然只搞重工业，或向重工业倾斜太厉害，结果重工业没有市场，搞内部自我循环，整个社会消费品短缺．消费品短缺，这是整个社会主义国家的通病，苏联建国70多年了，消费晶还是短缺，所以劳动密集型产业今后还要继续发展，过去发展是不够的。既然是资金不足，劳动力多，那么发展这种产业最有效的经济形式是什么呢?就是合作制，也可以叫集体所有制。它不用国家多花钱，劳动者自己组合起来，自己集资，既给国家节省资金，又发展了生产，何乐而不为呢。但是一旦要变成全民所有制，它就丧失了这种作用，它就要吃国家的“大锅饭”了。回顾三十多年的历史．什么时候重视合作经济，什么时候我们的事业就发展得比较好，动摇了这个方针，我们的经济就萎缩。合作经济便于创造劳动密集型的产业。我们无穷无尽的劳动力在那里闲置，而对这个资源优势不利用，就是没有找到中国的特点，从中国国情出发，最大的国情就没有注意到。发展劳动密集塑产业，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作用，就是便于和国际间进行资源交换，现在的国际变化和五十年代、三十年代已经不同了，和本世纪初也不同厂。十九世纪末，本世纪初，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肯定战争是不可避免的，完全正确。后来两次世界大战都证明列宁说战争不可避免是正确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情况逐渐变化了，最近又认为战争是可以避免的，这也是正确的。这就是彼一时也此一时也。这并不是说马克思主义没用了，马列主义分析事物是根据时间，地点、条件决定的。在目前的条件下，国际关系变成和平发展，和平经济竞赛了，这是国际阶级斗争的一种新形式，并不是说阶级斗争消灭了。和平竞赛变成主要的形式，暴力、战争的作用、意义降低了。当然，还有暴力、还有战争，小的战争还是连绵不断，但是世界大战危险还在，不过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了。这时的世界经济向分工的总体化方面发展，各个国家都在学习如何发扬自己的优势，避免自己的劣势，都在扬长避短。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也要学会扬长避短。我们的长处就是劳动力优势，用劳动力的优势，再加上科学的优势，参加国际交换，现在好多资本主义国家，美国、日本，也包括社会主义国家，劳动力都缺乏，劳动成本高。我们要针对他们这一弱点，发展劳动密集型产业、知识密集型产业，用这种产品和他们交换，用输出产品的方式和他们交换，这也等于输出劳动力。我们可以用少量的资本，推动较多的劳动力，也可以用外国的资本，来推动我们的劳动力，这就是所谓‘两头在外”。因此，我们寄很大的希望于利用合作经济来发展外向型产业，现在不是轻工业70％以上出口的东西是靠集体企业吗?用合作两个字，  含义更广泛。

    这就是构成我们今后经济发展战略中两个突出要素。一是要重视劳动密集型产业，二是要重视外向型产业，而这两条正符合你们自己的优势。所以，从发展战略上看，合作企业前景非常光明。这是我讲的第一点．

    第二点，深化改革的一个内容是完善所有制结构。既然是社会主义，当然要以公有制为主，而公有制采取什么样的形式是我们要解决的问题。公有制可以是吃“大锅饭”的公有制，可以是没有效益的公有制，可以是培养特权的公有制，也可以是有效益的公有制，不吃‘大锅饭’的公有制，铲除一切垄断特权的公有制。过去，我们的公有制存在两个很难解决的问题。一个就是公有制变成无人负责制，怎样体现全民所有，全民所有究竟是谁所有，搞不清楚。无人负责的意思就是经济上不能真正自负盈亏，利益有人分配，风险无人负责。所以，必须把公有制推到真正自负盈亏的地位，必须找到企业的主人。谁代表公有制，  公有制的责任落在谁的头上。另一个就是国家统包一切投有竞争。投有竞争，落后的也受到保护，赔钱的永远有人替他赔，他就不求进步丁。所以，我们要选择适当形式来解决公有制这个问题。现在有人提出国营企业首先要改革，国营企业必须学习集体企业的机制，学习乡镇企业的机制，道理就在这里。集体企业的好处，就是自负盈亏，自己在海里游泳，不靠救生圃．因此，国营企业改革的第一步是搞承包，第二步是把承包深化下去，引入股份经济的机制，使资产社会化，有国家的股份，也有其他人的股份，国家可以搞控股公司，搞立法，管理股票。这样也就真正地实现政企分开，企业成了一个企业法人，它就能自负盈亏了。这样，国营企业就逐渐不同于过去的全民所有制企业了，向着集体企业靠拢，它是资产的社会化了。另外一部分国营企业干脆转成集体企业，甚至转成私人的，有些小企业干脆出卖。对我们的集体企业，全民所有制企业投资也可以。我设想，将来的集体所有制和全民所有制的界限越来越模糊，而不是截然分开。形成混合型经济。把集体所有制的某些机制引到全民所有制中去，这是一个方向。过去的方向是把合作制改成全民所有制，今后的路子相反．所以，你们不要害怕国家不重视集体所有制，实际上不但是重视，而且全民所有制在向集体类型所有制转化，这是个大方向。

    另外，企业的改革还要重视一条，就是工人的地位。工人在企业中究竟是什么地位，这个问题迟早要解决。要形成相互矛盾又统一的两种机制。一种机制足一定要使工人成为企业的主人。如果工人还是一个简单的被雇佣者，就产生雇庸观念，如果他感到自己是企业的主人，就生长主人翁观念，我们在政治上、经济上要体现这一点。政治上要使工人参与管理，经济上寻求体现劳动者个人所有和集体所有、全民所有，也就是公有和私有能够结合的道路，而搞股份制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工人有了股份，未必劳动就积极，但是，他可以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的成员，可以想像到这个共同体办好了，个人除劳动收入外，还有资产收入，他就会关心这个利益共同体事业的兴衰成败，因为他感到自己与这个利益共同体的利益关系。因此，你们也必须研究怎样把集体所有变成合作经济，使工人感到他是合作经济的一员。搞不好，集体所有制是谁所有，也搞不清楚。每个企业要逐步体现工人所有，要合作，什么叫合作?将来要有个章程。另外一种机制，就是一方面工人是主人，另一方面他又要受劳务市场的支配。将来不可避免地要有劳务市场，劳务有了市场才能有竞争，由市场竞争决定工资的社会水平。如果你竞争不好，虽然你是工厂的主人，工厂也可以解雇你，，你的收入也可以降低。这就是把社会主义原则和市场原则结合起来解决。我不搞“铁饭碗”，但又体现工人是主人．你拥有股票，你是主人，如果你劳动非常不好，违反纪律，我可以解雇你，但你的股票还起作用．你好了，还可以到别的工厂去，在那里你可以经过工人委员会发挥你的参与作用和监督作用。因此，我希望你们的学会成立后，要调查研究。把群众发动起来，把合作经济的形式创造出来，把工人主人翁地位和经济利益共同体的地位表现出来，把自负盈亏这个作用充分表现出来，推动改革深化。我想提一个问题，你们不要因为强调合作经济，就害怕把自己和个体放到一块去。相反，我们要团结个体，使个体劳动者在我们的影响下进入合作，就是个体劳动合作嘛1原来的手工业合作社就是把手工业劳动者组织到一起。后来慢慢搞成街道经济，性质就变了，后来变成轻工集体经济，性质就更变了。现在存在着大量的城市个体经营者，他们有两个方向可以发展。一个方向是发展成私人企业，另一个是发展成合作企业，我们要帮助他发展成合作企业，纳入社会主义轨道，当然，也不反对他发展成私人企业，他搞好了可以竞争。今后手工业联社或叫集体联社、城镇集体经济联社，以至总杜要把组织个体进入合作经济作为一个任务，回到我们最初的阵地，扩大我们的队伍，而不是相反。有人说，我们是非全民，大家不要以为这是受侮辱，现在的‘全民’不改造是不行，而我们不要把自己改造成为老“全民’，我们要走新的路。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新思维。我们要把过去旧的思维丢掉，旧的思维就是逐级过渡，个体变集体，集体变全民。我们的真正优势在于合作，对什么所有制都不要迷信。公有制本身不是我们的目的，第一，必须是能发展社会化的生产力，第二，它必须从政治上经济上解放劳动者，使劳动者成为全面发展的公民，这是我们的目的。公有制也不是社会主义时代才有的，原始社会就是公有制，资本主义社会也有公有制，封建社会更有公有制。不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这些公有制并没有给人们带来多少好处，主要是看它的经济效益，看它对劳动者的解放程度。因此，我们的合作经济，就是要团结劳动者，提高劳动者的政治经济地位必须生动活泼、走群众路线，彻底摆脱官办。

    我刚才讲的这些只是种思考，还缺乏实践资料的支持，还要在实践中考验．我们在当前这个整治时期或叫过渡时期，可能遇到这样那样的问题。不要紧，只要把前途看清，依靠群众，深化改革，把困难和机遇结合起来，变压力为动力，用新的思维作指导，走出一条路来，让全民所有制企业向你们学习：这就是我的希望。我说的一定有不准，不全、不对的地方，你们是真正处于第一线的，向你们学习。一开始我就讲了，我没有理由被大家推为名誉会长，作为一个会员还可以，我愿意作为一个会员，和大家共同研究这些问题。就讲这些，对学会的成立表示我的热烈祝贺。预祝会议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