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社会主义所有制的新认识及有待突破的困惑问题

黄文忠

编者按：由上海市集体经济研究会副会长黄文忠教授撰写的《关于社会主义所有制的新认识及有待突破的困惑问题》一文，经研究会推荐，参加上海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组织的“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专题征文活动，荣获一等奖，本期杂志予以刊登，以飨读者。

社会主义要求公平，公平来自生产资料公有制。社会主义的这一本质特征决定了社会主义必须建立在公有制基础之上；市场经济讲求效率，效率来自公平竞争。市场经济的这一本质特征决定了必须构建多元所有制结构。因此，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应当而且必须将公有制和市场经济加以有机结合，打造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要求的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与传统计划经济体制相适应的单一公有制结构，转向了构建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相适应的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多元所有制结构。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所有制理论和实践所作出的一个重大的突破性贡献。

一、对社会主义本质特征的新认识

（一）跳出经典社会主义单一社会所有制构想，迈向现实社会主义主辅结构。社会主义现阶段所需要的是与制度和阶段相统一的公有制，具有个人所有、共同占有、联合劳动、“两按分配”──按劳分配和按要素贡献分配相结合──等特征。

（二）突破传统社会主义模式，从“斯大林所有制教条”转向多元所有制结构。把过高的公有制经济比重降到与生产力现实水平相适应，是所有制改革的必要步骤。

（三）抛弃国家所有制至高无上的迷信，从国有国营模式迈向国有经济产权制度改革。指导性理论主要有：基本经济制度理论；国有经济控制力理论；公有制实现形式理论；按要素分配理论；财产性收入理论。

（四）现阶段需要确立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公有制经济主体。亟待将与计划经济相适应的公有制经济改造成为与市场经济相适应的公有制经济。对“公有制主体”，需要区分目标模式与实现模式。

（五）观察社会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方法论的新突破。在公有制比重出现持续下降的背景下，党中央创造性地推进理论创新，用以解释现状及发展趋势，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创见的理论，丰富了马克思主义所有制理论宝库。32年来，尤其是在社会主义生产资料所有制的观察方法上取得了突破性进展。首先是坚持社会主义方向所要求的公有制主体问题上跳出用百分比加以衡量的传统思维，走向从质的方面洞察问题。

二、推进所有制改革的新思维

理论创新并非朝夕之间所能完成，而是伴随着32年改革全过程，既是思想解放过程，也是改革实践深化探索过程。与渐进式改革相适应，指导所有制改革的理论创新也经历了一个渐进发展过程。如同30年来人们的穿衣革命一样，经历了中山装──夹克衫──西装──唐装等阶段，不可能出现从流行中山装直接过渡到西装的跳跃。

（一）在非公经济方面。从十二大提出“个体经济补充论”，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国家、集体、个人“一起上”方针，十四大首提“公有制主体－非公经济补充”论，十五大肯定非公经济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十六大、十七大强调发展非公经济要像发展公有制经济一样坚持“毫不动摇”的方针。如今，个体户、私营企业主可以评选劳动模范，符合条件的优秀分子可以加入共产党，可以当选党代表、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十七大强调对公私经济坚持“平等保护物权”，形成“平等竞争”格局，从体制构建推进到法律保障层面。

（二）在集体经济方面。从十二大认为巩固和发展国营经济是保障集体经济沿着社会主义方向前进的“决定性条件”，到十二届三中全会认定集体经济是“社会主义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十三大十四大肯定集体经济是公有制经济“多种形式”之一，十五大、十六大将集体经济定性为“公有制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实现共同富裕具有重要作用”，十七大号召“探索集体经济有效实现形式”，并强调“发展多种形式的集体经济、合作经济”。

（三）在国有经济方面。改革中确立了几个观念：一是打破了国有经济不但绝对量，而且相对量都要不断上升的传统观念。突破了国有经济比重越高越好的传统模式，国有经济比重高低并不属于制度特征。因此，国有经济的发展并不排斥非国有经济的发展；国有经济的主导地位主要体现在控制力上；国有经济的优越性需要通过改革才能充分显示出来，诸如：转变经济体制、调整国有经济的布局结构、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寻找国有经济有效实现形式等。二是突破了“国有一定国营”的思维定势，树立了“两权分离”、经营方式并不是制度性要求的观念。在企业经营方式上可以多样化，诸如除了国有国营以外，国家所有下的承包和转包经营、租赁和转租经营，国家所有集体经营，国有私营等不同经营方式并行不悖。

（四）在所有制结构方面。突破了单一公有制格局，构建了混合经济；突破了公私经济外部对立、此长彼消的思维定势，确立了内部融合的观念，“统一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进程中”，突破了公私两种所有制经济在企业内不可溶合的传统作法，引进了混合所有制经济理论；打破了微观经济上“姓资姓社”的人为界限设定，让不同所有制性质的资金、设备、技术、知识、人才等要素在企业内实现无形联合即形成混合所有制经济，实行有形联合即按要素投入生产经营并按要素贡献分配收入。面对不同所有制经济并存格局，十七大提倡“以现代产权制度为基础，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提倡和鼓励非公企业向国有企业入股、参股，蕴含着所有制的属性从“制度”到淡化。

上述新理论新思维有力地推动了所有制改革。用生产力标准加以衡量，我国经济总量跃居世界第二，并被公认为“世界工厂”；人均GDP水平进入中下等国家行列。举世公认的历史性经济成就足证改革是成功的判断具有充足的实证依据。但是，必须看到，仍然存在着一些不如人意之处表明，上述新理论新思维还不足以完美解决公有制和市场经济的有效结合问题，当前还面临着几个有待破解的所有制困惑难题。

三、有待破解的几个所有制困惑问题

（一）公有制与社会主义制度的关系是怎样的？

如果说公有制经济就是社会主义的物质基础，社会主义的本质就是公平正义的话，那末北欧国家公有制并不占优情况下基尼系数比我国低得多，社会也较为稳定，又该如何看待？近年我国所揭发出来的贪污腐败分子大多产生于公有制经济当中，如国有企业高管及掌握土地批租、银行信贷等国有资源的官员。甚至国外大公司也瞄准我国央企高管作为行贿对象。公有制与腐败之间的关系为什么如此密切？为什么没有发现哪一个腐败分子口头上公开宣称要否定公有制经济，相反的都是口头高调声称坚持公有制经济的？事实上，要是没有公有制经济，这些人也难以搞起贪污腐败来。因此，需要寻求社会主义公有制不同于公有制一般的二者之间的区别，寻求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公有制经济的特点。为了从形式到内容都能坚持社会主义公有制，就要找出资本主义私有制制约腐败的某种机制为我所用，如港澳两地回归后几届政府未见官员发生贪污腐败重大案件的事实很值得总结借鉴，为什么那里没有产生“贪腐铁道部长刘志军”之流？

因此，“公有制和市场经济相结合”的命题，必须考虑现代市场经济的实际，而不是抽象地谈论“结合”。企图把二者的优点予以相加，尽管愿望良好但是往往不切实际。英国大文豪萧伯纳曾经收到美国著名舞蹈家邓肯的求爱信。邓肯在信中写道：假如你我结合，那么结合的产物──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你一样聪明，像我一样美丽──那是优点相加。萧伯纳回复说：这个结合的产物，很有可能像我一样丑陋，像你一样愚蠢──那是缺点相加。今天，纯粹的公有制经济和纯粹的市场经济模式，只存在于经济学家的教科书当中。事实上，市场经济总是穿上民族服装的。中国正在建立并趋向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穿上了中国民族服装的市场经济。

（二）如何理解“两个毫不动摇”之间的关系？

党中央一再强调毫不动摇地坚持公有制经济为主体，毫不动摇地坚持发展非公经济。为此亟待从理论上说明“两个毫不动摇”之间的关系：是互不干扰的平行关系还是交叉关系──此长彼消──的关系？如果是前者，就要对公有制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关系作出重新认识。如果是后者，就要对公私两类所有制经济的数量关系事前作出比例控制。这里面对的是一个两难选择题，但是必须面对并且予以破解。

如果说，英国伊利莎白女王宴请时所诘问的“经济学家为什么没有预测到金融危机？”让经济学家们颇感难堪，事后有人用“金融危机像地震一样无法预测”予以辩解，那么中国经济学家们无可回避必须回答的问题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过程中发展公有制经济和发展非公经济所奉行的标准是不是同一个？是制度标准还是生产力标准？如果是制度标准，那末必须设置数量界线，据此设定，一旦出现“越线”便可以认定为非社会主义的了；如果奉行的是生产力标准，那末两种经济在平等竞争条件下，按照目前的发展趋势，公有制经济的比重还将持续下降，非公经济比重还将继续上升。因此，迫切要求重新认识公有制与社会主义之间的内在联系。

（三）如何认识公有制经济比重的持续下滑？

近年公有制经济比重的持续下滑是不争的事实，其原因固然有税负不均、机制灵活性差异、税收监管漏洞等多种，但无法否认人财物资源的基础性差异、信贷的所有制倾斜与所有制歧视并存等，这些明显有利于国有经济的政策性因素的作用。因此出现了把土地价格计入国有企业资产统计的意见，诚然这是足以把国有经济比重做大的主张，因为国有企业所占有的土地既大又好，其面积和级差地租数量是非公经济难以望其项背的，这种“占地为王”的状况纯系历史性因素。但是，因为在计划经济年代企业土地并不计价；如果今天将企业地价计入，则因统计口径不一致而缺乏可比性，在可以利用的土地资源日益减少并成为炒卖对象的宏观环境下，还有成为掩盖企业经营不善的可能，显然缺乏说服力。请问，堪与江南地区相比美但被印度侵占的喜马拉雅山南麓9万多平方公里土地值多少钱？被多国觊觎的南沙群岛值多少钱？把混合所有制企业中的公有资产都拿来和其他公有资产归并，但与控制力理论相悖。控制力理论，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有关“特殊的以太、普照的光”的论述，正相吻合。马克思指出：“在一切社会形式中都有一种一定的生产支配着其他一切生产的地位和影响，因而它的关系也支配着其他一切关系的地位和影响。这是一种普照的光，一切其他色彩都隐没其中，它使它们的特点变了样。这是一种特殊的以太，它决定着它里面显露出来的一切存在的比重。”

（四）混合所有制经济单位中的公有资产的所有权与支配权是否同一？

主导性观点认定混合所有制经济单位中的公有资产也是公有制经济的组成部分，但有的被私人掌控的混合所有制企业全部资产却被用于谋取私利，公有制投资主体形同虚设。这种情况表明：公有资产的所有权与支配权并非同一，而是所有权有可能被支配权所湮没。近年投资上海申花足球俱乐部的5家公有制企业尽管占有近75%的股权，却被投资份额占25%稍强的个人投资者所掌控，个人投资者竟用价值规律运作球队，以莫须有的罪名任意惩处主力队员，随意出售高身价的优秀球员，为减少出场费而不让优秀队员上场比赛，随意克扣队员工资，等等违背足球运动常规的非正常行为提示：亟需警惕混合所有制经济单位中的公有资产的所有权与支配权被内部人所控制的状况，这样的经济单位容易异化成为少数人控制的支配的利益集团谋利的工具。混合所有制企业内部人控制者的个人品质往往影响企业发展的大方向。

（五）如何坚持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所要求的“公有制主体”？

具有了基本数量才会有质量。因此，首先要坚持真实统计，准确公布“公有制主体”的数量概念。统计数据失真或予以掩盖，从长远看反而影响诚信，显然不符合共产党的宗旨。从历史的教训可以得到启示。如拨乱反正过程中公布了对资改造时够得上“资本家”成分的真实数字而受到群众肯定。共产党光明磊落，不怕公开所有制结构变化的真实统计数据。“实事求是”是共产党的本质特点，是相信群众的表现。缺乏真实统计数据支持的“公有制主体”就会失去公信力。

如何破解所有制问题上的这类困惑问题？笔者以为，宜从三个方面入手。一是鼓励探索。继续鼓励群众从实践上进行探索。邓小平先生当年所强调的“摸着石头过河”、“不争论”，其目的都是鼓励探索。邓小平上述名言的现实意义今天依然富有，不言而喻。二是寻找经典依据。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找出有说服力的理论依据也是一种有效的方法。马克思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指出：“理论一经掌握群众，也会变成物质力量。理论只要说服人，就能掌握群众；而理论只要彻底，就能说服人。所谓彻底，就是抓住事物的根本。”在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指导思想的社会主义中国，从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找出有说服力的理论依据，无疑是让理论彻底服人的重要途经。三是构建与生产力发展实际相适应的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需要通过调查，了解研究社会主义现阶段生产力发展上的总体水平不高、多层次、不平衡的实际状况。2010年上海世博会，实际展示了当今世界生产力发展的现状，有助于了解今天地球上生产力发展水平的多层次，从手推磨、蒸汽磨到电力磨同时并存的世界现状；世博会是参展各国生产力发展水平的交流和比较的平台，可以把各参展国的生产力发展水平排列成一个一百多阶梯的长梯子，今天中国处在这个长梯子的中间阶段。发达国家已经在探索外空、“上九天揽月”了，在地球上可以实现分布各地的一家人在网上天天亲切见面了，而还有一些国家在用弓箭捕猎用长矛捕鱼。从一个侧面进一步证明了邓小平先生所指示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头等大事是全力发展社会生产力，为此必须坚持经济建设为中心，让生产资料所有制结构适应生产力发展的实际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