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问题的提出

我国是以公有制经济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成分共同发展。在农村经济中，公有制主体地位就是基于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集体所有的集体经济，多种经济成分并存就是指还需要存在各种各样的合作社及统分结合的联产承包责任制等经营形式。针对我国经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主要矛盾，要更好地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促进共同富裕，有必要理清农村中主要几种经济组织形式的区别，并在此基础上探索新时代农村经济组织发展优化路径。

农村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的内涵和外延在不同的话语环境中会有不同的指向。近年来，无论是在理论研究领域，还是在实际工作中，对农村合作社和集体经济不加区分地混淆使用的情况仍然存在，这必然会制约我国农村集体经济的高质量发展。本文提出的农村集体经济组织不是农村集体企业，而是指依托基层政权的集体经济组织，主要依托于行政村（根据需要也可以是乡镇或村民组），是政社合一、村社一体的基层组织，因其具有经济职能而称为集体经济组织。在我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过程中，讨论农村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要依据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辨别二者的不同与发展方向。关于集体经济与合作经济的关系，学界仍有争论。主要体现在三点：一是从所有制基础看，集体经济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即集体所有制基础之上，生产资料归集体成员共同所有；而合作经济则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人所有基础之上。二是从成员的相互关系看，集体经济组织成员之间主要以劳动联合为主；而合作经济组织既可以实行劳动联合，也可以实行资本联合。三是从分配制度看，集体经济以按劳分配为主，而合作经济既可实行一定程度的按劳分配，同时也可实行按生产要素贡献分配。

而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与传统农村集体经济相对应的一个概念。传统集体经济是指依托行政村的政社一体、村社一体的农村集体经济形态。新型集体经济是在我国土地流转政策支持下，为了适应市场经济和实现共同富裕目标的需要，通过资源变资产、资金变股金、农民变股民的方式，通过土地流转和集体资产清理等途径形成的资源或资产可供本村集体支配和经营的集体经济组织。由于传统集体经济形态更接近于马克思主义经典理论的相关原理，因而这里所讨论的集体经济是用现实中存在并发展着的传统集体经济来代表的。尽管传统集体经济与新型集体经济的收入都是由农村集体支配，但是二者在组织理念、组织形态、经营运作机制、利益分配机制等方面存在明显差异。

二、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的不同点

1.  二者的产生基础和发展方向不同。合作经济的产生要早于集体经济。合作经济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劳动者为了摆脱剥削而组织起来的生产方式。而集体经济中集体所有制和集体的概念是马克思和恩格斯在探讨未来社会发展中，为代替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生产方式而设想和提出的，其实践形式最早出现在无产阶级夺取政权的苏联。列宁指出，“合作社也是国家资本主义的一种形式，……合作社这一商业形式比私营商业有利，有好处，不仅是由于上述一些原因，而且是由于合作社便于把千百万居民以至全体居民联合起来，组织起来，而这种情况，从国家资本主义进一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观点来看，又是一大优点。”可见，合作经济不等于集体经济，社会主义国家可以利用合作经济把千家万户组织起来的功能，进一步将其发展为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经济。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都会存在和发展，但是随着社会主义社会发展水平的提升，合作经济必然要被集体经济所取代。

2.二者的效能不同。集体经济具有综合性效能，在组织经济发展方面相比单一的合作经济更具优势。以河南省刘庄村为例，刘庄村是村社合一的集体经济组织，在发展过程中把本村的土地、人才、资金和技术进行统筹规划、合理利用，使其在竞争中形成成本优势。只有在生产资料集体所有、劳动者以集体为家的村社一体的集体经济中，才能有最大限度的节约和最高效率的产出。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村社一体的集体经济是各类专业合作社的合作经济的高级发展形态。各种合作经济由于多数都是单一领域内的合作经营，难以实现综合各种资源、统筹规划、科学利用的目标，因而很难达到集体经济的规模和效能。

3.二者对社会化大生产的适应性不同。在社会主义国家中，合作经济是集体经济的发展阶段，集体经济是合作经济的发展目标。资本主义国家不会追求生产资料集体所有、各尽所能按劳分配的集体经济，它们允许各种合作社的存在和发展，而不会允许集体经济的存在和发展，这是因为“社会化生产和资本主义占有的不相容性”。我国那些村社一体的集体村庄，正是因为能够合理分工协作，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从根本上说是由于把分散的力量整合为集中的力量，带来经济发展优势和持续的发展推动力，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发展实践中，我国一些集体经济村庄很好地适应了市场规则要求，在恩格斯看来，未来的农村集体经济不仅要发展农业，还要发展大工业，并且是排除了资本家的大工业，是由公社这个集体组织推动发展的集体经济大工业，这将是资本主义社会不会出现的情形。因此，从长期发展来看，需要依据社会主义社会发展的阶段性特征，合理引导和发展合作经济与集体经济。

4.二者劳动者的权利义务不同。合作经济的实现形式是合作社。合作社的目标定位于经济领域，劳动者在合作社中依据合作社章程享有相应的权利和义务，有入社和退社的自由，可以是属地式的合作社（同在一个村落或地域），也可以不是属地式的，即来自各地域的个体成员的联合组织。集体经济突出的集体是一个地域组织，本区域内所有家庭都纳入其中，而不仅仅是有劳动能力的个体成员的联合。合作社的成员往往是局限于经济领域的联合，可以不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联合。合作社中劳动者的权利和义务，因合作社的性质和成员个体股权的不同而不同，而集体经济组织中的全体人员都拥有同等的权利和义务，不仅有经济方面的，也有社会政治方面的。从生产关系的三要素来比较，合作经济和集体经济的生产资料尽管都可以是集体所有，但集体所有的内涵还是不同的。在合作经济中，集体所有的生产资料是单一的，例如农业机械合作社中集体所有的就是农业机械。在集体经济中，生产资料的集体所有是全方位的，包括本集体所辖区域内的各种公共资源，如土地、水塘、河流等自然资源和主要生产资料等。从劳动的组织方式看，合作社尽管有合作劳动，但不是全体成员的平等身份的劳动，每个成员在合作社中不完全享有平等的话语权或劳动关系。在集体经济中，每个成员之间都是平等的权利和义务关系，包括话语权、劳动权和监督权等。在劳动成果分配方面，合作社中的分配只是基于合作社产生的效益，按照合作社章程在合作社成员之间进行分配。集体经济中的分配原则是各尽所能、按劳分配。在集体中，每个人的劳动能力大小各不相同，同等劳动能力的人依据劳动多少来分配，对于没有劳动能力或劳动能力欠缺的人同样要有分配，因为他们也是“各尽所能”了。合作经济主要关注合作社本身，集体经济要关注综合事宜，还要着眼未来和长远，因此要合理使用资源、合理分配收益、实现可持续发展。合作社的生产和分配是依据合作社章程进行的，而集体经济的生产和分配则高度体现共产主义目标。

三、集体经济与新型集体经济的不同点

1.二者的组织理念不同。传统集体经济基本延续了我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任务完成后形成的农村集体的组织理念。我国农村社会主义改造是为了把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从家庭所有、家庭经营的生产组织形态，改造为集体所有、集体经营的组织形态。这个改造过程是从互助组开始的。为了更加合理地利用土地、山林，互助组发展成为初级合作社，即土地等主要生产资料入股合作社，合作社成员共同劳动，在分配中把按股份分配与按劳分配结合起来，实际上体现了按劳分配为主。由初级合作社发展为高级合作社后，合作社已经成为真正的社会主义性质的集体组织，即土地、牲畜等主要生产资料归合作社集体所有，不再按股份分配，统一按劳动进行分配。由于修建大型水利设施等的需要，以及合作社取得的成效被广大农村劳动者高度认可，高级合作社很快发展为政社合一、村社一体的人民公社。人民公社本质上是一个真正的生产生活的共同体，是符合马克思主义经典集体经济理论的共同体。在我国生产力极其落后、工业体系尚未建成的历史时期，人民公社通过依靠强大的政治动员能力和劳动积累，修建了大量的水利设施、梯田，平整改良了耕地，在极端恶劣的条件下栽种了大量树木，优化了生态环境，极大地改善了生产生活条件。人民公社改制时，少数乡镇、行政村或村民组保留了政社一体的集体组织机制，并逐渐发展成为当前的传统集体经济组织。

新型集体经济的组织理念体现在以获取集体经济收入为主要目标。改革开放后，人民公社时期形成的土地集体所有制得以保留，这是新型集体经济形成的重要基础。新型集体经济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而重新组织的，其成因主要在于农村发展中存在的许多问题，需要农村集体形成一定的经济力量来解决。为了促进市场经济中土地等生产要素的自由流动、农业生产的适度规模化经营、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等，2004年《国务院关于深化改革严格土地管理的决定》规定农村建设用地可依法流转。2006年取消农业税，同年出台政策鼓励农村专业合作社的发展，部分发展起来的专业合作社逐步演变为新型农村集体经济。2015年全国脱贫攻坚工作开始，其中一项具体任务是要求每个行政村必须有一定的集体经济收入。2017年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把好乡村振兴战略的政治方向，坚持农村土地集体所有制性质，发展新型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因此，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随着我国生产力水平不断提升，工业化、信息化和现代化进程持续推进，为了适应生产力水平和现代市场经济需要，同时也是为了促进农民增收、推进乡村振兴而形成的农业适度规模化经营形态。可见，新型集体经济的组织理念主要体现为适应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需要，更加突出其经济职能，而传统集体经济突出的是政社一体，除了经济职能外，还承担社会文化职能、医疗卫生职能和养老保障职能等。

2.二者的组织形态不同。现阶段我国的传统集体经济是基于属地式的全体成员的共同体。这些传统集体经济组织尽管规模有大有小且名称多样，但其共同之处在于都是全村全体成员的集体，不论年龄大小、自身条件如何，每个成员在本集体中都有平等的权利和义务，享受集体提供的各种福利待遇，尽己所能地为集体贡献自己的力量。在市场经济中，这些传统集体经济组织紧跟时代，不断调整集体经济的业务内容和经营方式。但是无论具体的经济内容与规模如何变迁，全村一体、政社合一、经济功能与社会文化等功能齐全、全方位的管理与服务一直是其主要特征。

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组织形态具有多样化和多元化特征，是随着土地流转政策的实施而组织发展起来的。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从巩固和完善农村基本经营制度、深化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确保国家粮食安全、构建现代农业产业体系、促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等方面，对今后一段时期内关于农村集体经济如何发展提出了全新的要求和目标。2016年国家在延续农村集体经济核心要素的基础上，正式提出“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农民群体“利用集体所有的资源要素、通过合作与联合实现共同发展的一种经济形态”。可见，新型集体经济是通过农村集体产权制度改革，实现集体成员边界清晰、集体产权关系明确的股份合作经济。新型集体经济更加突出农民和集体在互为主体的基础上的股份合作与利益联合，其主要内涵表现为：一是以集体所有制为基础的产权制度；二是区别于计划经济时代的集体经济，强调集体清晰的产权边界；三是以村社成员自愿结合为基础，突出劳动、资本与社会的联合，并将市场与社会进行有机统合。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在不改变土地用途和土地集体所有的情况下，更加突出市场化原则和资本属性。

3.二者的经营运作机制不同。传统集体经济意味着所有权与经营权的高度统一。传统集体经济组织中的成员是本村（镇）全体成员，不管有无劳动能力，每个成员都有同等的权利和义务，根据需要和自身条件由村集体统一分配劳动任务。以北京市房山区的韩村河村为例，韩村河村集体经济道路的成功得益于全体村民认识到集体发展比个人单打独斗有优势，得益于村党支部成员的无私奉献和执着追求。

新型集体经济则更加突出所有权与经营权的分离。新型集体经济有着多样化、多层次、多元化特征，其主要运营机制与传统集体经济的差异十分明显。对于新型集体经济组织，所有权是集体的，经营权可以委托给部分成员，或是集体以外的专业团队，或者是通过租赁获得集体收入。无论是集体合作社还是集体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无论是本集体组织人员经营还是租赁出租经营或村企合作经营，其管理者和从事具体劳动的人员也不是一个统一体。此外，新型集体经济组织主要以经济活动为主，与传统集体经济组织相比，其政治、社会、文化职能较弱。总的来看，新型集体经济组织的功能主要是在服务普通农户的生产经营方面，缺乏其他的服务和管理职能，因此，这类集体经济组织与普通农户的关系较为松散。

4.二者的利益分配机制不同。传统集体经济的利益分配侧重于服从集体事业发展。传统集体经济的典范村之一河南省的南街村，追求的是把南街村建设成为共产主义农村社区，即在南街村逐步实现各尽所能、按需分配的共产主义目标。同时，南街村非常重视思想教育工作，坚持没有理论指导的实践是盲目的实践。经过几十年的发展，南街村现有企业26家，其中大型企业拥有资产30多亿元，不仅实现了共同富裕，还每年上缴可观的利税收入。南街村集体经济组织主张，南街村的利益分配机制中突出的是集体利益，集体富裕了，个人自然富在其中，而且是无后顾之忧的富裕。这是传统集体经济组织的共同之处。

新型集体经济的利益分配侧重于依据股权份额和农户增收需求。新型集体经济的组织与发展是为了增加集体收入，提高基层组织的自我服务能力，并为低收入人群提供务工机会和增收途径。一些新型集体经济主要是为了完成脱贫攻坚任务而组织的，规模小且收入少，还不能像传统集体经济强村那样为本村全体成员提供充分的物质福利和社会文化等方面的服务。这些新型集体经济组织在发展中根据各自的经营状况，选择适合的利益分配机制，利益分配涉及的对象主要包括村集体、入股成员和专职经营人员。例如，贵州省铜仁市万山区的中华山农村集体经济选择“622”利益分配模式。由于新型集体经济主要采取土地或资金入股的方式，因而集体收入主要是按照股份多少在入股成员之间进行分配。多数新型集体经济组织不是全体村民都能参加，只有少数地方的新型集体经济是村社一体，例如贵州省的塘约村、山东省烟台市党支部领办的农村集体经济。

四、新时代优化农村经济组织发展的着力点

1.优化利益联结机制。人与人的和谐是美好生活的内涵之一。农村经济组织成员要形成和谐的成员关系，就需要不断缩小成员之间的收入差距，逐步实现各成员权利与义务的平等，充分体现农村劳动者的主体地位。只有优化利益联结机制，将劳资双方利益有机联系起来，才能真正发挥劳动者的主动性，关心集体在生产什么、如何生产，并在生产劳动发现问题时及时反馈和提出建议。只有农村劳动者把经济组织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事情，他们的积极性和聪明才智才能真正得到充分激发。

2.加强带头人的培养教育。每个富有生命力的农村经济组织都离不开高境界高素质的带头人，因而对带头人的培养教育是关键。有人认为那些共同富裕的经济强村都是由于有特殊的能人，离开这些特殊的能人这些农村也只能走分田单干的路子。这种观点有着明显的局限性。事实证明，在分田单干为主的经济环境中，仍然能够培养出为全村人奋斗的优秀党员干部。2014年后重新组织起来的贵州省塘约村的带头人左文学就是一个典型代表。如果农村基层党员干部都能像这些集体经济强村的带头人那样努力为全村付出，我国农村农业的各项建设事业就会更加富有成效。在经济建设为主的时代，对农村优秀党员干部的培养教育工作更加重要。在乡村振兴过程中，要通过定期或不定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现代技术等多方面的教育和培训，使农村基层党员干部不断成长，成为能够承担起所在区域或所在组织全面发展、共同富裕历史重任的带头人。

3.重视产学研一体化体系建设。促进劳动者自由全面发展是美好生活的又一基本内涵，这样的农村经济组织才能汇集更多的人才。产学研一体化体系构建是促进劳动者全面发展的一种选择。各类农村经济组织要增强自身吸纳和留住年轻劳动者的能力，就需要更加重视这类综合性发展体系建设，使生产经营、学习培训和创新发展等活动结合起来。拥有产学研体系的农村经济组织必然优越于仅存在简单体力劳动的经济组织，能使其成员拥有更多的发展空间、获得更多的成就感，尤其会得到年轻劳动者的认可，从而保证农村经济组织的可持续发展。在合作社或农村集体经济的初创时期，只能量力而行地发展生产。随着生产经营能力的提升，就需要注重本组织内部各类人员的培训和成长，实现促进成员进步与增强组织自身发展能力的有机统一。在组织成员培训学习的基础上，要逐步结合自身业务开展创新性研究工作，例如种子改良、生产工具改进、生产经营方式方法优化等。在有限土地上增加农产品的产出需要科技，延长产业链条、增加农产品的附加值需要科技，优化工作环境、吸引年轻人返乡发展更需要科技，因此，打造产学研一体化平台能够更好地促进农村经济组织的发展。